「闇中問答」暗中问答 中文翻译 作者：芥川龙之介

作者：芥川龙之介

翻译：真宵

参考译文：1981年人民文学版《芥川龙之介小说选》吴树文 译

声音：你完全不是我想的那种人。

我：那不是我的责任。

声音：可是你本人也助长了这个误解。

我：我从未做过此事。

声音：可是你曾爱好风流——或是装作爱好风流对吧。

我：我是爱好风流。

声音：你爱的是哪个？是风流？还是一个女人？

我：我哪个都爱。

声音：（冷笑）看来你不觉得这很矛盾啊。

我：谁会觉得矛盾呢？爱着一个女人的人，或许不爱古濑户的茶碗[1]，但那是因为他对古濑户的茶碗没有爱的感觉。

声音：风流人必须二选其一。

我：在下不才，生性比风流人更加贪婪。不过到将来，比起一个女人，我或许更会去选择古濑户的茶碗。

声音：那么你是个半吊子。

我：若这就说是半吊子，那么那些患了流感却依旧坚持冷水擦拭法[2]的人，比谁都要贯彻到底啰。

声音：别再逞强了，你是心虚的。不过当然，你这么说，全是为了驳回你所遭受的社会性的责难吧。

我：正是如此，第一，你可以想象一下，一旦驳回失败，便是粉身碎骨。

声音：你是何等厚颜无耻之徒。

我：我可一点也不厚颜无耻。即使是琐碎的小事，也能让我的心如坠冰窟。

声音：你是打算当权威人士了吗？

我：我当然是权威人士之一，但并非是最大的那位。否则就像那个叫歌德的男人一样安心当偶像了。

声音：歌德的爱情是纯洁的。

我：那是骗局，文艺史家的骗局。歌德在他刚好三十五岁时乍然出逃意大利[3]。对对，只能说是出逃。知晓那个秘密的，除了歌德本人，就只有施泰因夫人[4]一人了吧。

声音：你说这些都是在自行辩护，没有比这更容易的事情了。

我：自行辩护可不容易，若是容易，律师这个职业就不成立了。

声音：你这巧舌如簧的滑头鬼！谁也不理你喽。

我：我还拥有给予我感动的花草树木，以及三百册以上中日东西的书籍。

声音：可是你将永远失去你的读者。

我：我将来还会有读者的。

声音：将来的读者会给你面包吗？

我：现在的读者也没给我多少。我最贵的稿费也就一张稿纸十日元。

声音：可你不还有资产吗？

我：我的资产不过是主宅那芝麻大点地。我月收入最高的时候也没有超过三百日元。

声音：可是你有家宅，还有近代文艺读本的……

我：那个家的顶梁柱[5]对我来说太过沉重。近代文艺读本的版税一直都给你花去了。要知道我拿到手的也就四五百日元。

声音：但你是那个读本的编辑，光这点你就该羞愧难当。

我：你说说什么让我羞愧难当？

声音：你跻身教育家的行列了。

我：胡扯，分明是教育家挤到我们中来了，而我夺回了那份工作。

声音：你那样也算是夏目老师的弟子吗？

我：我当然是夏目老师的弟子。你或许知道文人墨士的漱石老师，但一定不知道那个狂人天才的夏目老师吧。

声音：你没有谓之思想的东西，偶尔有也总是充满矛盾。

我：那是我进步的证明。傻子才始终认为太阳比水盆小。

声音：你的傲慢会害死你的。

我：我时而会这么想——或许我不是老死牖下[6]的那种人。

声音：看来你并不畏惧死亡？对吗？

我：我畏惧着死亡，然，死并非难事。我曾两三度上吊，可在经过二十秒左右的痛苦过后，甚至能体会到某种快感。我打算等哪天遇到比死更不痛快之事，就毫不犹豫地一死了之。

声音：那么你为什么还没死？不管谁看，你都是法律上的罪人吧？

我：我亦有此自知之明，就像魏尔伦[7]、瓦格纳[8]，又或是伟大的斯特林堡[9]那样。

声音：可是你没有赎罪。

我：不，我在赎罪。没有比苦痛更好的赎罪了。

声音：你是个无可救药的坏蛋。

我：不如说我是善男信女中的善男。毕竟我若是坏蛋，就不会这么痛苦了，而且势必会利用爱情，从女人那儿榨取钱财。

声音：那么，你怕不是个傻子。

我：是啊，我或许就是个傻子。那本名为《傻瓜的忏悔》[10]的书，可能就是同我类似的傻子写的。

声音：在此之上，你还不通人情世故。

我：要说通人情懂世故，没有比实业家更精通的了。

声音：你蔑视爱情。不过如今看来，你终究是爱情至上主义者。

我：不，时至今日，我也绝不是爱情至上主义者。我是诗人，是艺术家。

声音：可是，你不是为了爱情抛弃了你的父母妻子吗？[11]

我：胡扯，我只会为了自己而抛弃父母妻子。

声音：那么，你是利己主义者。

我：很可惜，我并不是。不过，我想成为这样的人。

声音：你竟然还不幸沾染上现代崇拜利己主义的风气。

我：所以我才是现代人啊。

声音：现代人不如古人。

我：古人亦是曾经的现代人啊。

声音：你不可怜可怜你的妻儿吗？

我：谁能不可怜呢？不信你去读读高更的信[12]。

声音：那么你始终认同自己的所作所为了喽。

我：我要始终认同自己的所作所为，压根儿就不会回答你了。

声音：那么你果然还是不认同喽？

我：我只是听天由命罢了。

声音：可是你的责任呢？

我： 四分之一归于遗传，四份之一归于境遇，四分之一归于偶然——归于我的责任只有四分之一。

声音：你是何等低劣的混蛋！

我：要这么说，谁都跟我一样是低劣的了。

声音：那么你是恶魔主义者。

我：很可惜，我不是恶魔主义者。我对安全地带的恶魔主义者尤其鄙视。[13]

声音：（沉默半晌）总之，你备受苦痛。你只要承认这一点就好了。

我：不不，你别稀里糊涂地高估我了。说不定我正为备受苦痛而感到自豪呢。更何况“得而惧失”可不是权威人士应有的行为。

声音：你或许是正人君子，但也或许是跳梁小丑。

我：我也是这么想的。

声音：你一直坚信自己是现实主义者。

我：我也曾算是一名理想主义者。

声音：你或许会灭亡。

我：可是我创造的作品一定会培养出第二个我。

声音：那么你就自苦自受吧，我就要和你分别了。

我：等等。在那之前，请给我一个解释。不断向我提出问题的你——目不可视的你究极是何方神圣？

声音：我吗？我是在世界的黎明中与雅各角力的天使。[14]

[1] 濑户烧（瀬戸焼）：爱知县濑户市及其周边生产的陶磁器之总称。日本六古窑之一。在东日本广泛流通，濑户物成为指称陶磁器的一般名词。

古濑户、古濑户样式（古瀬戸様式）：指平安时代末到室町时代中期，爱知县濑户市及其周边生产的陶磁器或其样式。（维基百科-瀬戸焼、古瀬戸様式）

[2] 冷水擦拭法：皮肤锻炼法之一，用经冷水浸透、拧干后的毛巾擦拭皮肤。（日汉双解）

[3]1786年歌德（37岁）仓促地离开了祖国的土地，去往意大利。只有他亲密的侍从兼秘书赛德尔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地。

在意大利，歌德自称“菲利普·米勒”。他给家里写的第一批信件没有署明日期。到了罗马，歌德才向亲友报告了自己真实的决定和打算：他要在意大利呆相当长的时间。（维基百科-约翰·沃尔夫冈·冯·歌德）

[4]1776年，歌德认识了贵族妇女夏洛特·冯·施泰因。他们保持了一段十年之久的亲密关系。（维基百科-约翰·沃尔夫冈·冯·歌德）

[5]原文为「棟木」：用于屋脊的木料。这里考虑到汉语里常说的是家里的顶梁柱，于是就意译为顶梁柱。

[6]原文为「畳の上で往生」，直译为于榻榻米上逝世，有寿终就寝的意味，这里取了汉语中意思相近的“老死牖下”。

[7]保尔·魏尔伦（Paul Verlaine），法国象征派诗人。1871年8月他结识了诗人阿尔图尔·兰波，很快抛弃了妻子和孩子，和兰波去了伦敦。1873年7月他在喝醉酒后用枪击伤了兰波，导致他被捕，并关入蒙斯的监狱。他在监狱中收到离婚通知书，兰波也离开了他。（维基百科-保尔·魏尔伦）

[8]理查德·瓦格纳（德语：Wilhelm Richard Wagner），德国作曲家、剧作家，以其歌剧闻名。1849年在德累斯顿参加五月起义，失败后被通缉，此后12年在巴黎等地流亡。

知名作品有《尼伯龙根的指环》(包括《莱茵的黄金》《女武神》《齐格弗里德》《众神的黄昏》)等。（维基百科-理查德·瓦格纳）

[9]奥古斯特·斯特林堡（瑞典语：August Strindberg），是一位瑞典作家、剧作家和画家，被称为现代戏剧创始人之一。他的小说集《成婚》的第一部分后来招致亵渎罪的指控，相关的法院审理流程被后人称为“《成婚》系列审理”。

奥古斯特最后虽然获无罪开释，但有关此书的争议仍持续不断、对他造成了心理压力，他在此事件后也一直有受迫害之感。（维基百科-奥古斯特·斯特林堡）

[10]《傻瓜的忏悔》：奥古斯特·斯特林堡的作品之一，原作曾几经其他作家、译者等的“加工润色”（画蛇添足），“傻瓜的忏悔”据说就是误译之一。

中文译本《狂人辩词》，《地狱婚姻》，《疯人辩护词》。

该书讲述了作者斯特林堡和他的第一任妻子茜丽 · 冯 · 埃森的婚姻故事。

《狂人辩词》（出版时间：1988，出版社: 中国文联出版公司）在孔夫子网上买的相当便宜。

《地狱婚姻》（出版时间：2006，出版社：江苏人民出版社）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同样的内容换个书名换个出版社，连译者都是一样的，TB和孔夫子上价格差不多。

《疯人辩护词》：对不起，太贵了。

很可惜三个译名我都没有在kindle或京东阅读上找到对应的电子书。

[11]芥川曾在 1927年4月7日，与平松麻素子在帝国酒店殉情未遂。不知道是不是指这件事。

另外，据松本清张的《昭和史発掘1》中的《芥川龙之介之死》述，芥川的妻子冢本文子认为如果丈夫能有理解文学的女性朋友，或许能消解自身的孤独感，于是向幼时好友平松麻素子求助，将她介绍给了丈夫。

芥川在与平松麻素子不断接触中，萌生了以她为跳板自杀的念头。

二人约定好要殉情，定下了在帝国酒店殉情的具体时间。

然而平松麻素子并没有在定好的时间前往帝国酒店。

当文字赶到帝国酒店时，芥川仰躺在床上控诉般吼道“麻素子女士害怕起了死亡，失约是因为恐惧死亡。”

不过因为我手边没有《昭和史発掘1》这本书，以上内容是从“甘口辛口”的博客上看到的，在转述和翻译的过程中可能有不准确的地方，感兴趣的还是推荐买书看。

[12] 保罗·高更：生于法国巴黎，印象派画家。

如果对高更的书信有兴趣，可以去看看《高更给妻子和友人的信》（出版社：东方出版社）。

[13]在芥川老师《侏儒的话》中，有提到类似内容：

“某恶魔主义者

他是恶魔主义的诗人。但是，在真实生活上，只越过一次安全地带，就不想再吃苦头了。”

[14] 雅各：天主教翻译为雅各伯，后来改名为以色列，是《圣经》里的一名族长。

雅各与天使角力：雅各在返回迦南途中，将他的全家送过了雅博渡口，只剩下他自己一人时，有一个人竟然出现，并与雅各角力，直到黎明。那人见自己胜不过他，就摸了雅各的大腿一把；雅各的大腿就扭伤。那人要走，雅各说：“你若不给我祝福，我就不让你走。”那人给他改名为以色列。雅各给那地方起名叫毗努伊勒，因为他面对面看见了神，性命仍得保全。

其中那个“有一人”的身份至今是学者们辩论不休的一个问题，除去天使和神外，他还可能是耶稣、先知、河神或只是雅各梦中的人物。

另外，后世很多艺术家也曾以此为主题进行创作。包括高更的《布道后的幻象》。

（维基百科-雅各 (旧约圣经)、雅各与天使摔跤、布道后的幻象）

声音：你有着令人钦佩的勇气。

我：不，我没有。如果我有勇气，就不会跳入狮子口中，而是等着狮子来吃了。

声音：但是你的所作所为很有人情味。

我：最有人情味的行为同时又是最像动物的行为。

声音：你在做的不是坏事，你只是在为现代社会制度而苦恼。

我：就算社会制度发生变革，我的行为也一定会让不知凡几的人陷入不幸。

声音：但你并没有自杀，总之你心怀勇气。

我：我曾屡屡尝试自杀，尤其是为了贴近自然死亡，曾经每天吃十只苍蝇。将苍蝇撕碎并吞下并没有什么感觉，可细嚼烂咽之下就会觉得很恶心。

声音：但你也因此变得伟大起来。

我：我不求什么伟大，只想获得安宁。你去读读瓦格纳[15]的信，上面写道若他能有足够爱妻和两三个孩子生活无忧的钱，即使不进行伟大的艺术创作也心满意足。连瓦格纳都是如此，就连那个倔强的瓦格纳都是如此。

声音：总之你备受苦痛。你不是没有良心的人。

我：我没有什么良心，有的只有神经。

声音：你过去的家庭生活非常不幸。[16]

我：但是我的妻子始终对我保持忠诚。

声音：你的悲剧在于比起他人更拥有更坚定不移的理智。

我：胡扯。我的喜剧在于比起他人更缺乏人情练达的智慧。

声音：但你很诚实。你在事情未露端倪之际，便向你爱的女人的丈夫挑明了一切。[17]

我：又胡扯。我一直都在隐瞒，直到觉得再也瞒不下去了。

声音：你是诗人，是艺术家，你做什么都是可以被原谅的。

我：我是诗人，是艺术家，但同时也是社会的一份子。我为此背负十字架也并不稀奇。[18]即便如此也仍旧太过轻罚了。

声音：你忘记你自己是谁了。去尊重你的个性，去鄙视恶俗的民众吧。

我：我不用你说也有在尊重自己的个性，但我不会去鄙视民众。我曾经说过——“宁为玉碎，亦要瓦全”。莎士比亚、歌德还有近松门左卫门[19]，他们都曾一度消亡。然而诞下他们的母胎——伟大的民众永存。一切艺术，纵使形式变幻，也一定是从民众中诞生的。

声音：你创造的作品是具独创性的。

我：不，他们绝不是我独创的。第一，谁又能独创呢？纵使是古今的天才们写出的作品，有其原型者比比皆是。特别是我，更是个中翘楚。

声音：可是你也有教导。

我：我只教我做不到的事情。如果我能做到的话，就不教了。

声音：你要坚信你是超人。

我：不，我不是超人。我们都不是超人。超人唯有查拉图斯特拉一人。而且那个查拉图斯特拉迎来了怎样的死亡，就连尼采本人也不知道。[20]

声音：连你也惧怕社会吗？

我：谁能不惧怕社会呢？

声音：你看看在牢狱中待了三年的王尔德吧[21]，他说“妄自自杀就是向社会乞哀告怜”。

我：王尔德曾在狱中几度谋划自杀，而且最终没死成的原因只是没找到其方法而已。

声音：你应去践踏善恶。

我：我今后依旧想要成为比现在更加善良的人。

声音：你太单纯了。

我：不，我是太过复杂了。

声音：但你大可放心，你永远不会缺少读者。

我：那是著作权期满之后的事情了。

声音：你在为爱而苦。

我：为了爱？那种说给文艺青年听的奉承话就免了吧。我只是在情事上栽了跟头而已。

声音：无论是谁，都容易在情事上栽跟头。

我：这就像无论是谁都容易沉溺在对金钱的欲求中。

声音：你被钉在人生的十字架上了。

我：这并不能成为我的骄傲，因为谋杀情妇的人或是人贩子也都被钉在人生的十字架上啊。

声音：人生不是那么黑暗的东西。

我：除了“被选中的少数人”，其他人都知道人生是黑暗的。且加之“被选中的少数人”，别名又叫傻子和坏蛋。

声音：那么你就自苦自受吧。你知道我是谁吗？你知道特地前来安慰你的我是谁吗？

我：你是狗，是曾经化作狗进入浮士德的房间的那个恶魔。[22]

 [15] 《一》中的瓦格纳（ワグナア）与《二》中的瓦格纳（ワグネル）假名拼法不同，不知道是单纯拼法上的误差还是另有其人。

[16] 芥川龙之介原名新原龙之助，1892年（明治廿五年）生于东京，生于壬辰年辰日辰时，辰在地支中为龙，故称龙之介。父亲新原敏三在京桥区入船町8丁目以贩卖牛奶为生。为家中长子，有2个姐姐，不过，大姐在龙之介出生之前一年病死，当时只有6岁。母亲芥川富久出身旧士族，他出生7个月后，由于母亲精神异常，他被送到母亲的娘家抚养。在他11岁时，母亲离世，于是过继给母舅芥川道章做养子，遂改姓芥川。（维基百科-芥川龙之介）

[17]芥川曾与已婚女子秀茂子有过一段亲密关系。

[18] 背十字架：俗语，比喻承受痛苦、灾难或沉重的负担。（百度百科-背十字架）

原文也是用的背十字架这个俗语，因为中文也有同样的俗语且是同一个意思，就不特别把意思翻出来了。

[19] 近松门左卫门：日本江户时代净瑠璃（木偶戏）和歌舞伎剧作家。（百度百科-近松门左卫门）

[20] 《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》（德语：Also sprach Zarathustra），徐梵澄译本译为《苏鲁支语录》、鲁迅最初翻译为《察罗堵斯德罗绪言》，是德国哲学家尼采假托古波斯祆教创始人查拉图斯特拉（又译琐罗亚斯德）之口于1885年写作完成的书，是哲学史上最著名的哲学书籍之一。

此书原本预计要写下最后两章，但最后停在第四卷，以“预兆”章节作结。

未写的最后两部计划描写查拉图斯特拉的布道工作以及最后的死亡。

（维基百科-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）

[21] 奥斯卡·王尔德：爱尔兰作家、诗人、剧作家，英国唯美主义艺术运动的倡导者。

1895年，昆斯伯里侯爵因儿子（阿尔弗雷德·道格拉斯，别名“波西”）与王尔德交往致使父子不和，并公然斥责王尔德是一个鸡奸者（当时尚未产生“同性恋”这个概念）。

阿尔弗雷德叫王尔德立刻上诉，告侯爵败坏他的名誉。结果王尔德上诉失败，更被反告曾“与其他男性发生有伤风化的行为”。上诉失败后，当局对王尔德发出逮捕令，罪名是鸡奸罪以及严重猥亵。友人罗比·罗斯和雷金纳德·特纳劝告他立刻逃往法国；而他的母亲则希望他像一个男人那样留下。王尔德最后说：“火车已经开走了，太晚了。”于是王尔德以上述罪名被逮捕。

1895年4月26日，对王尔德的起诉开始了，王尔德坚称自己无罪。此前，王尔德请求波西离开伦敦前往巴黎但被拒绝，甚至想要提供证据，然而波西还是被迫逃亡了。王尔德的友人在此期间离开英国。面对盘问“什么是不敢说出名字的爱？”，王尔德犹豫片刻之后自信地辩道：

“不敢说出名字的爱，在本世纪，是年长男性对年轻男性的伟大的爱，如同大卫和约拿单之间的，如同柏拉图为他的哲学而做的根本，如同你在米开朗基罗和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中找到的。正是那般深深的心灵的爱才如完美一般纯净。它支配并渗透了伟大的艺术，比如米开朗基罗和莎士比亚的，以及我的那两封信。这爱在本世纪被误解了，以至于它可能被描述成‘不敢说出名字的爱’，并且由于这个误解，我现在站在了这里。这爱是美丽的，是精致的，是最高贵的爱的形式，它没有一丝一毫不自然，它是智慧的，并循环地存在于年长男性与年轻男性之间，只要年长者有智慧，而年轻者看到了他生命中全部的快乐，希望以及魅力。以至于这爱本该如此，而这个世界却不能理解，这个世界嘲笑它，有时竟然让这爱中之人成为众人的笑柄。”

此辩护引起反效果，因为它仅仅加强了对同性行为的指控。审判结束，陪审团未能达成一致。王尔德的律师最后通过一个地方执法官争取到保释。交保后，王尔德避开公众，住在了朋友家。原告律师问当时副司法部长能否宽容对待此案，副司法部长表示肯定，却担心这个案子已经过于政治化而无法放下了。

同年5月25日，根据1885年刑事法修正案第11部分，王尔德被判有罪，在雷丁和本顿维尔监狱服了两年苦役。期间王尔德停止戏剧创作，在狱中写下了诗作《雷丁监狱之歌》和书信集《深渊书简》。在这两部作品中已很难寻得唯美主义的影响。在王尔德服刑期间，妻子康斯坦斯与两个孩子改姓为霍兰，移居意大利，而他的社交圈和文学界只有寥寥数人（如剧作家萧伯纳）仍挺身维护他。（维基百科-奥斯卡·王尔德）

[22]歌德的诗剧《浮士德》中，恶魔梅菲斯特曾化身鬈毛狗，与正在郊游的主角浮士德相遇。浮士德将它带回了书斋，准备翻译《新约》圣经，刚译出第一句，梅菲斯特即现出原形。（《浮士德》 绿原 译本）

声音：你在做什么啊？

我：我只是在写作。

声音：你为什么在写作啊？

我：只是因为我不写不行。

声音：那么写吧，写到死吧。

我：当然——第一，除此以外，我别无他法。

声音：你出人意料的冷静。

我：不，我一点也不冷静。如果是了解我的人们，就能知晓我的苦痛了吧。

声音：你的微笑到哪儿去了？

我：回到天上的众位神明身边去了。要对笑对人生，第一需要维持平衡的性格，第二需要钱，第三须得拥有比我更加坚忍不拔的神经才行。

声音：可是你变得轻松了吧。

我：嗯，我变得轻松了。与之相对的，我赤裸的肩膀不得不扛起一生的重担。

声音：你只能以你的方式生活，又或者以你的……

我：是啊，又或者以我的方式死去。

声音：你跟原来的你不同了，你会重获新生吧。

我：我一直都是我自己。只有外表在变化，就像蛇蜕皮那样。

声音：你什么都心知肚明。

我：不，我没能心知肚明。我所意识到的，也只有我灵魂的一部分。我所意识不到的那一部分——我灵魂中的非洲[23]广阔无垠茫然无边。我对此感到恐惧。在光芒的照耀下怪物无法栖息，然而在无边的黑暗中有什么尚在沉睡。

声音：你也曾是我的孩子。

我：是谁，与我接吻的你是谁？不，我认识你。

声音：那么，你觉得我是谁？

我：你是夺走我平静生活的存在，是打破我享乐主义的存在，是——不，不仅仅是我。也是使华夏[24]的圣人教导的中庸精神丧失的存在。因你而牺牲者比比皆是不胜枚举。文学史上也好、新闻记事上也好。

声音：你管那叫什么呢？

我：我——我不知道该叫什么。不过借用别人的词，你是超越我们的力量，是支配我们的神明[25]。

声音：你自求多福吧，我不会向任何人提及此事。

我：不，我比谁都要警惕你的到来。你所到之处永无宁日，而且来时还跟X光[26]一样穿透一切。

声音：那么今后也请不要掉以轻心。

我：当然今后我也是不会掉以轻心的。只是在我执笔之时……

声音：你是说让我在你执笔的时候来对吧。

我：谁说要你来了！我是众多小作家中的一员，同时也希望自己是众多小作家中的一员。除此以外，我无法获得安宁。可每当我执笔之际，又可能成为你的俘虏。

声音：那么请时刻小心了。第一，我也许会将你的话逐一执行。那么再见了。我届时还会来看你的。

我：（独自一人）芥川龙之介！芥川龙之介，你给我牢牢扎根。你是随风而动的芦苇。诸行无常[27]，唯有脚踏实地。这是为你自己好，同时也是为你的孩子们好。不要自鸣得意，同时也别妄自菲薄。接下来你要重新来过。

（昭和二年[28] 遗稿）

[23]非洲：被称为“黑暗大陆”。（日汉大辞典）

[24]原文为支那，这个词带有轻蔑意味，故换作华夏。

[25]Daimôn是古希腊的一个宗教和哲学概念。

在古希腊文学中，“Daimôn”一词被证明是指一个特定的神或一个不确定的神。

前者在希腊文学中相对罕见，但仍然值得注意。在荷马的《伊利亚特》中，Daimôn最常指的是阿佛洛狄忒，有时也指宙斯和阿波罗。

后者更常见，尤其是荷马。Daimôn这个词经常被用来指代一种神圣的力量，而这种力量是那些提到它的人所不知道的；说话人不知道他的身份。是不明原因造成的。它可以引起思考（例如，在《伊利亚特》中，Daimôn给阿喀琉斯注入了鲁莽的思想）。

Daimôn有时被称为命运。分享或分配的概念与命运的概念在词源上有联系。Daimôn一词来源于印欧词根Dai（I），在古希腊语中，Daiomai（共享、分割、分发）是Dais（膳食）的发音。“摩伊拉”一词本身来自“分享、分裂”。

在这种情况下，Daimôn是一种更高的力量，是束缚或约束英雄的事件的原因；他们通常对英雄不利。

Daimôn有时与复仇精神有关。在这种情况下，它表现为对那些违反社会规范的人采取惩罚性行动。在希腊精神中，违反这些社会规范隐含着对社会群体的危险，必须受到惩罚。

在这种情况下，Daimôn与Kères和Erinyes等传统复仇人物有着密切的联系。后者在神话中的任务是确保Genos（一个家庭）的成员不违反规范，他们经常与Daimôn和Δίκη（正义）的概念联系在一起。

Daimôn有时更准确地说是一种复仇的犯罪精神。然后他扮演了ἀλάστωρ/alástōr的角色。让·卡里埃写道，Daimôn既是“愤怒的爆发，也是复仇的追逐”。

（维基百科-Daimôn）

[26]原文为伦琴，X射线及γ射线的照射量的旧单位。（日汉双解）

[27]诸行无常（「空模様はいつ何時変るかも知れない」）：这里吴树文的译文是“天有不测风云，谁知何时变幻。”译得太好了，我绞尽脑汁，也想不出比这更信达雅的译文了。

然而珠玉在前，原本“形式不知何时就会发生变化”的瓦石就真的很难拿出手了。我思前想后，最终在“形式变幻莫测”、“诸行无常”中选了“诸行无常”。虽然擅自给文章带上了些佛法的意味，但是抛开佛家用语不谈，单纯以词语的角度去看的话，应该还是能涵盖原文的意思的。

虽然还是有点雅则雅矣，却失了准头的样子。

[28]昭和二年：1927年，即芥川逝世那年。

那些未被采用的过于放飞自我的翻译：

「それは嘘だ」：你放屁。

「僕はどちらも愛してゐる」：我全都要。

「お前は何と云ふ図々しい奴だ」：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。

「僕の資産は本所にある猫の額ほどの地面だけだ」：我的资产也不过主宅那屁大点地方。

「就中僕は度々盗んだ」：尤其是我，屡屡白嫖。

其他小彩蛋：

“宁为玉碎，亦要瓦全”（「玉は砕けても、瓦は砕けない。」）：这句话也是文豪与炼金术师中“纵然灵魂消散，思想永存”（「たとひ魂は砕けても、想いは砕けない」）的由来。